Zeigarnik Effect
「路德,你最近不太一樣。」
出場前夕,黑白異色的熊類突然對他開口。 「是嗎?」路德回道。 「也不知道是哪裡……」奧蘭頗感困擾地偏頭思考,「是什麼……是什麼?」 「你可以等表演結束後慢慢回想。」 「不要、就只差一點點而已……有了!人類怎麼說那個、那個──顧前顧後、婆婆媽媽!」在得到大腦計算的解答後,黑白大熊粗魯地哈哈大笑,「哈哈哈!對、對!看維修還是有用的嘛!那小子是不是把你壞掉的纖細神經連接起來了啊?」 保養皮鞭的手指停頓片刻。 「哈哈哈哈,跟你那娘娘腔的外表越來越相近了,就像個女人一樣!」 銀髮的馴獸師沒有反駁,僅是無聲微笑。 訊號在線路中傳遞。 在無數次的規律演算下、飛奔流逝的時間內,繞開前方阻擋、鑽入空隙走過的瞬間,第一道誕生於機制外的微弱脈動。 無形的電子訊號流竄全身,自人工大腦至指梢末端,影響著視覺、控制著四肢。 路德睜開雙眼,映入視野的色彩一如往常──不知何時與奧蘭結束了對話,他正站在幕後區域,準備接下來的登台,今日的公演安排於午後時分,白晝尚未歇息,陽光照耀下沾染陳舊污漬的粗麻帳篷,穿透面料暈染晃蕩的光點。 聽覺系統捕捉到了塵土飛揚的聲響,背後逐漸靠近的身影,一點一滴地漸漸撥開密不透風的抑制機能。 遊走弧線的石礫落入池面,激起水花、激起不斷外擴的漣漪。 披風的邊緣掃過他的褲管。 路德看向走到角落安靜待命的人影,魔術表演總與野獸特技相互安排,路德幾乎在每一場表演中都會與對方身處一室──明明總是朝夕相處,卻不曾有過交談。 搭話看看吧,就像與奧蘭相處那樣。 他無意識地收攏五指,氣流竄過的空隙中,那顆不大不小的粗糙,已然包圍在掌心之中。 |
Domino Effect
並非幻影、並非夢。
路德凝視雙腳,潔淨光滑的鞋面沾染些許塵土,比皮鞋還要深邃的棕黑,帶著一點水潤的濕氣。 周圍瀰漫著一股芬芳,像是無形的薄霧,濃郁卻清香宜人,穿過髮間奔向前方。壓下阻擋視線的銀髮,他跟從風的步伐啟程遊走,眼前一片開闊的寬暢,沒有山壁、沒有建築,僅是一片茂密盛開的花田,與湛藍無雲的天空將大地的色彩一分為二。 這個味道,極為熟悉、幾乎如影隨形的存在,張狂嬌豔的綻放下帶著不安的尖刺,繁複美麗為人津津樂道的花卉,應是與他一身西裝相同的赭紅──路德握住飄落眼前的花瓣,柔軟地安睡蜷曲於掌中,錯似濃郁蜂蜜的耀眼,爾後被風再次帶起,宛如流沙自指縫之間緩緩流逝。 一望無盡的薔薇花叢,是遠離現實的金色,就連翠綠的枝葉也渲染了理想的延伸。它們隨風搖曳,在不同的角度下折射出深淺有致的差異,輕盈的淺、靜謐的沉,帶著嚮往亦或不切實際,層層疊疊地堆砌世界的輪廓。倏然一陣猛烈掠過,散布了道路與痕跡,指引所有纖細莖梗低望垂首地朝向那處。 細微的聲響自腳底傳出,泥土翻滾飛揚的迴聲,在平坦的地面上鑿出細長窄小的渠溝,綿密不斷地延伸至花葉覆蓋的盡頭。路德抹去入侵眼底的土粒,只是片刻眨眼的瞬間,凹陷空缺便已被嶄新的事物迅速填滿,那是一條類似於「線」的存在,無法辨識材質,帶著半透明地虛幻,以空氣吹動的節奏編織成型──啊,是那個顏色,一點都不璀璨奪目,甚至令人忽視遺忘的暗沉,像是磚牆角落與土屑交纏的棕橘。 原來他還記得這個顏色。 「路德先生!」 刺耳聲響打破了黃金色的花田。 |
Symbiotic Effect
一張便籤自記事冊的隙縫落下,隨意撕裂的邊緣參差不齊,與其他密密麻麻的存在截然相反,僅有一行潦草急促的字句,尾端遺落了多餘的墨水殘漬。
覆上汙點,威廉蜷曲著手指,輕聲拼湊出難以辨識的音節。 ──Achillea millefoluim── 「這是什麼時候寫下來的……」歐蓍草,於心底再次覆誦,與翠綠枝葉相互映襯的黃白花穗,如滿天繁星般的小巧玲瓏,帶著些微的刺鼻辛辣,隨風飄逸著宜人馨香──將便條放下,威廉閉眼嗅聞著指腹的氣息,紙張、墨水、金屬和花草混合的餘韻。 「歐蓍草、歐蓍草……」順手打開藥盒圓蓋,乳白色的藥膏、似是而非的氣味,沾起些許觀察,威廉喃喃自語著:「還有別的成分……」 拉開抽屜取出一只長條木盒,鏤空的玻璃蓋面透出盛滿物品的內部,由層板區分成數個小格,擺放著各式乾燥植物,稍稍掀開便會漫溢清爽的草葉香氛,威廉將綑綁於木盒旁的油紙平鋪攤開,放置幾縷乾料,一手搓揉著藥草逼出氣味,一手執筆寫下腦海浮現的字字句句。 「藥水蘇、艾草、還是皺葉酸模?」墨水告罄,筆尖探入矮瓶沾點幾下,威廉曲起指節,在書寫中規律地敲打桌面,「應該不會混合超過兩種以上的品項,還要考慮這種觸感──」 望向窗外,於陽台鑲鍍一層薄金的午後暖陽,同樣灑落在眾多植栽的綠意盎然間,折射著水滴的閃耀,磚紅盆器的色彩栽因為澆水而略顯深沉,威廉抱胸思索、視線逐一踱步,最後停留在飽滿肥嫩的多刺葉片上。 「對了,蘆薈!」滯結的疑問瞬頓時開,威廉迅速起身想要摘取窗邊枝葉,一個不慎用力撞上堅硬桌腳,劇烈搖晃中再次聽見紙張刷啦刷啦的飛落聲音,趾尖傳來的劇痛打斷了解惑的喜悅,他渾身一顫地赫然彎腰,五指緊掐椅背,久久不能出聲。 「嘶……噢,天啊。」 |
Pygmalion Effect
卸去外殼呈現眼前的景象,令人驚奇。
威廉雙眼微瞠,凝視著眼前閃爍微光的構造,無數條或粗或細的線路佈滿其中,從各地四散聚集於中央一角,工整切割的方形平面,折射著黑曜寶石般的深邃光澤,銀藍光亮的程式編碼更迭竄流,乍看之下,有如廣袤宇宙的一縷銀河星辰。 「雖然已經有所聽聞,但沒想到是這麼龐大的面積……」威廉放輕的語調參雜著驚訝與感慨。 「不同於一般的外部維修,人工智慧晶片在自動人偶的構造中也算是自成一家了,將程式碼作為主要傳遞的方法,檢測部分則是依靠觸控面板直接改寫編碼,這個部分,反而更要仰賴技術人員的知識。」路德的聲調與電子訊號的起伏相互疊合:「愈是嶄新的型號,人工智慧的晶片愈是小巧,檢修過程也更加簡易,像是博士近期製造的人偶,甚至擁有基本的自我修復功能。」 「那麼……」進入主系統,略過複雜艱澀的文字,威廉開始進行最外圍的基本檢查,「路德先生算是老舊的型號嗎?」 「是的。」聽來不知是玩笑還是認真的疑問,路德輕鬆回答:「作為黃金時代製造出廠的人偶,我應該算是會走路的活化石了吧?」 「聽來就像是可以在博物館展出的珍貴古董了。」威廉嚥了口氣,目光緊追著快速跑動的執行紀錄:「那麼,我得更加慎重的執行工作了。」 威廉的手指撫摸上晶片周遭的線路。 人工智慧,開啟黃金時代的盛世,讓當代無比驕傲的技術結晶,無須透過世界的媒合,從無至有,第一次自人類手中喚醒的生命,由金屬組織而成的軀殼,電子腦精密的演算,詮釋了至今尚未完全研究透徹的感情與思考模式。 那些細微的情緒更動,無意間的轉變,全都藉由眼前的數字組成運算得出,人類無法用話語詳細解釋的心頭脈動,透過自動人偶的存在,跳躍了解析的高牆,直接邁進成果的收穫。 「這真的是,很不可思議啊……」 |
Wheat Effect
自高空摔下滾落塵土,緩衝漸停,威廉慢慢鬆開保護頭部的手臂坐起,身側的艾伯李斯特與雪莉不見蹤影,或許是因為遭受衝擊掉落到其他地方了──撇去鑽入眼間的細砂顆粒,視線重新聚焦,一片無法置信的光景,讓他錯愕地瞪大瞳眸。
「這裡是……」 宛如夢境的虛幻存在。 寬廣遼闊、一望無盡的薔薇花海,在同一時間靜止、於同一階段茂盛,柔嫩交疊的層層花瓣,隨風搖曳擴散著宜人馨香,不同於日常所見,那些綻放著美麗的容器,盡是渾身耀眼奪目的璀璨流金, 從莖梗葉脈、至花蕊萼座,就連瀰漫空氣之間的無形氣息,都灑上了幾縷似有若無的薄稀金沙。 站起身來,威廉將視線放至地平線端,彷彿毫無盡頭的蜜金花叢,接壤起乾淨無質的蔚藍天空,微風吹彎了身旁花朵,全然純粹的兩種顏色,佔據了世界的可見之處。 撥開兩側植栽,尖銳的細刺造成了手指的隱隱作痛,威廉愣地停滯,舉起自己的雙手,似可見骨的纖長指節,蒼白缺血的肌膚,照襯出點滴墜流的鮮豔緋紅──只要外出任務便會隨身佩帶的黑色手套,不知何時失去了原有的蹤跡。 「饒了我吧,這到底是怎麼回事……」 按揉隱隱作痛的額間,無視手上傷口,威廉持續前進,沿路寂靜相隨,僅有風與花草相纏的摩娑,進而放大了踩踏泥地的步伐響聲,汗水順延頰邊滴落,呼吸的吐息都清晰得令人備感侷促,毫無變化的景色,似乎逐漸延長了時間流逝的腳程。 微弱的交談聲悄悄流入耳畔。 |